隔壁老王退休后,非常喜歡侍弄點花草。老王家陽臺上,還放了一排黑瓦盆和彩陶罐,有八九個,全都種上牽?;?。他不時松松土、噴噴水、擦擦盆、捊去黃葉、捆扎下底部。隨著時光的延伸,牽?;邦^、發(fā)芽、成葉了,藤蔓從兩瓣葉子中間小心地引伸出來后,便順著麻線往上卷。嫩芽不斷地開枝散葉,或伸或仰,像是勇敢的攀巖者,不到兩三個月功夫,有的就要齊墻頭了,還有三兩枝嫩條彎來拐去,饒到我家的擋雨棚下,像是給我個驚喜。
陽光下,藤蔓穿插交織,像是云水相依、打情罵俏;輕風吹拂,葉片互動,又像是靜中參禪、侃侃而談……
一個下午,在《源氏物語》里看到朝顏,覺得頗有些詩情畫意,想必是某種略帶幾分神秘、嬌弱、深艷的花兒,后來知道它就是牽牛花。言之“朝顏”,大概是說它凌晨三四點鐘,牽?;▋壕晚斨F、先于太陽出來而開放,猶帶著晶瑩剔透的露珠;傍晚花兒就漸萎蔫,來日又是新花。因花開形同喇叭,四川人又叫它喇叭花、勤娘子。它花謝結(jié)籽是一味中藥材,叫丑牛。丑牛有瀉水、利水、殺蟲等功效,能緩解便秘、水腫、腹脹等癥狀。就是這么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花兒,便有了幾個既風雅又土俗的名字,既可宜室宜家,也可入詩入畫,也像是季節(jié)的饋贈,急于在“某個最好的時間、最好的地點、去見那個最好的人”。
中秋前后,便是牽?;?、丹桂飄香四溢的日子。“金風雨露”“黃葉遍地”“藍天高闊”“群星輝映”等一大串靚詞美句,又要爭著涌上筆尖。牽?;?ldquo;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,紫黑色次之,淡紅色最下”,這是書上記載郁達夫的觀點。我并不完全認同。紫,就是這樣的矛盾,喜歡而不親近,熱鬧而不歡樂,憂郁卻又讓人欲罷不能。這樣的色彩、情愫是多么的真實樸素,與其他顏色搭配,豈有“差、次”之分?況牽牛花所見最多的是紫黑色、紅色、粉紅色,通常在響巖、荒地、山坡、溝渠、墻垣、籬笆上叢簇開放。而看牽?;ㄒ差H有講究,要在臨晨初曦看,要在皓月當空看,要在雨后清新看,要在一曲古箏看,要在小姑娘頭上看,要在一兩處搭配物上看,而且越細看越好看,因為它的顏色是從底部向上一點一點地淺淡,從上往下去則一點一點地深濃,是俳句里寫的“一朵深淵色”,更有深邃淵靜的味道。說到深邃淵靜,又想起齊白石大師畫的牽?;?,枝葉著墨色,花兒洋紅,竟有碗口大,蓬勃向上,并題詩句:“用汝牽牛鵲橋過,那時雙鬢卻無霜”。就是這樣的惆悵與懷想,充分強調(diào)自我情感的抒發(fā),又生出無限審美情趣,大膽與夸張,豐富與意象,天籟般的神靈筆性,實不同凡響。每每欣賞之,都有不一樣的感慨。
念著牽?;?,也很容易讓人想起牛郎織女的美麗故事。回想小時候騎在父親的頭上看露天黑白電影《槐蔭記》,那天夜深沉、風雨也大,可人們的興致卻絲毫不減。嚴鳳英、王少舫精彩演唱的黃梅戲《天仙配》,好聽了幾代人,至今仍家喻戶曉、凄美熱烈。
在小區(qū)樓下,我總喜歡朝那些有花草的陽臺上張望。素心人對素心花。轉(zhuǎn)而又想,生活千般味,何愁無新泥?即使沒有花,興趣天真未嘗短少;何況今日花開,將比往年更盛大!
編輯:譚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