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湯飛(綿陽)
出了家門左轉(zhuǎn),不足五十米外便是公路,沿著它轉(zhuǎn)過幾道彎、爬過幾次坡,從埡口下幾次坡、轉(zhuǎn)幾道彎,盡管柏樹林遮擋了視線,但大客車那高亢、綿遠的獨特喇叭聲清晰可聞——我們早已能分辨,它的叫聲跟面包車、三輪車等大不一樣,好比不同的歌手有不同的嗓音,令人不禁加快腳步。站在路口稍等片刻,即可看見長著輪子的鐵盒子由遠及近,龐大的身軀讓道路顯得纖瘦,自個兒卻特別威武氣派。車頂上有行李小山包,座位上必定坐著一個個對遠方充滿向往,對故土懷著眷念,抑或兼而有之的人。客車的轟鳴聲似乎在為他們壯行,加油鼓勁。
有時與之相遇,早早躲在路旁,仰望并目送之,渴望早日乘坐它闖入外面的世界,恨不得有一股風幫忙吹翻步履緩慢的日歷頁,像個急欲掙脫母親懷抱的孩童。后來,柏油路變成了寬敞的高速路,起點、終點各異的車往來不絕,呼嘯聲更加清脆,速度更快。
最重要的是,我終于成為乘客。乘車的地點,要么在山腳下的民主橋邊,要么在鎮(zhèn)上的魏河橋頭,極少經(jīng)縣城車站中轉(zhuǎn)。啟程時,神往、留戀、忐忑、自勵等諸般心情混雜,希望司機開得慢一點,再慢一點,使我能多聆聽一會兒故鄉(xiāng)的心跳,感受她的氣息。
猶記得最初前往省城、市里,所乘之車以大巴為主,用不了多久便能湊滿一車人。逢節(jié)慶大假,候車的空地里排起了長龍,這些平日散居于城市各處的人有著共同的方向——家。如果有幸早一步登車,那種感覺比中獎還美妙;萬一點到前面那人剛好夠數(shù),猶如與巨獎擦肩而過,趁著發(fā)車間隙獨自清掃霉運。倘若車上只剩一個位子,而排在身前的是不愿分開出發(fā)的親朋,我這個獨行俠恰好可作替補,當調(diào)度員的手指瞄準自身的時候,那當真是喜從天降?;丶抑?,不似“輕舟已過萬重山”之快,而是“山重水復又一村”之慢,祈禱車身生出雙翼,飛得快一些,再快一些,“路轉(zhuǎn)溪橋忽見”老屋之影。直至能夠聽到熟悉的心跳聲、感受到溫暖的氣息,方才安心。
不清楚從何時起,市縣班車以中巴居多。興許是老鄉(xiāng)們走得更遠,出行選項增加,導致短途往返的客流更為分散,班車滿員所花的時間反倒更長。
不過,班車仍然奔馳于那條可以帶我歸家的路上,它們包容過多少人的憧憬和無奈,意氣風發(fā)及徘徊無依呀。一想到那些忙碌而不知疲倦的身影,我就覺得自己跟家園的距離并不遙遠,有一種“且放白鹿青崖間,須行即騎訪名山”的底氣,好生呵護著“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這份難以付諸實踐的任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