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湯飛(綿陽)
晚間九時許,接到老媽的電話:“下樓來幫忙提東西。”我明白,又有家鄉(xiāng)味可以品嘗了。
最常見的是徐家灣的鄰居種的田園時蔬:紅白蘿卜、白菜、萵筍、抱兒菜、菠菜、豌豆尖,黃瓜、南瓜等。信手列來,樣數不少,想不到巴掌大的菜畦產物如此之豐,似農人般四季不歇。母親一回鄉(xiāng),東家說“要吃菜自己去地里砍”,西家如成明大嬸,聽見熟悉的聲音,便從菜園子弄了蔬菜送來,若要推辭,她還不高興咧。
留守的老人們力所能及的農活只剩種菜,熟練的種作絕不允許出現“草盛豆苗稀”的尷尬。菜地通常距房屋不遠,即使是灶孔生著火,現去菜圃拔兩棵蒜苗作調料也來得及。那些或濃或淡的青翠鮮蔬,調和著村居的煙火滋味,曾經誕生過“夜雨剪春韭”的佳話。自小食用,只道是尋常;長大后離家越遠,其味反而越濃。
枇杷、李子、柚子等水果偶爾點綴其間。蠶坡灣的應純二爺是善種果樹的“土專家”,經他精心養(yǎng)護的枇杷、柚子樹競相結掛碩果,口感特別香甜,能帶來豐厚的收入。他去世后,果木疏于經管,產量銳減,二婆將果實分送,鄰里多有口福,不免感嘆“前人栽樹,后人享福”??上?,粗心大意的友爺噴灑農藥除草時誤傷枇杷樹,從此再無“亭亭如蓋”之景致,亦不能“摘盡枇杷一樹金”。而微澀的李子,足以勾起幼年在徐表爺家院旁“望李止渴”的情景。那時候,連同桑葚、地瓜、刺梨、酸棗在內的掛于枝頭、藏于土里的果子,是鄉(xiāng)土饋贈給孩子的禮物。
當然還有雞鴨鵝等禽蛋。動身之前,老媽會聯系信得過的養(yǎng)殖人家,請他們提前預留,畢竟土蛋不愁賣。為防顛簸磕碰,還在桶中鋪了米糠,層層覆蓋?;蛑蠡虺椿蚩坏帮?,皆可讓口舌緩解思鄉(xiāng)之愁。如果偶遇誰家炒花生,慷慨的主人會捧兩把裝袋相送,只需吃上一粒,即可喚醒諸多記憶。
所以每回搬運,總是大包小包,仿佛搬家。有次返程路過鎮(zhèn)上,母后還特意買了幾個方酥餅子,約手掌大,一面嵌有芝麻粒,煎烤而成。昔年為了促成跟它的相遇,總要費盡唇舌懇求爺爺奶奶,有時得到“賣餅子的掉河里了”的答復,只能在惋惜中憑空回味。
每次回去,在鄰家小坐一會兒,便能獲悉鄉(xiāng)間新聞。飯桌之上,吃家鄉(xiāng)菜、聊家鄉(xiāng)事,品家鄉(xiāng)味、念家鄉(xiāng)人,我和故鄉(xiāng)似乎只有一句話、一伸筷的距離。久居城市,竟然能不時吃到來自故土的鮮味,實在是游子的幸福。若無淳樸、熱情的鄉(xiāng)親,焉能有此幸運?除了好生珍惜,無以為報。
我的故園,我的徐家灣,在那兒為漂泊者守著啟程的港灣,收藏著少年心事。只要一回首,就能感受到她的氣息與溫暖,人心獲得安寧。蘇東坡說“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”,欲回則遠,一念則近。頭頂那輪紅日曾爬上家園的山頭,向山灣投以金燦燦的光華;那輪明月曾徘徊于農家窗外,傾聽過孩童的天真夢囈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