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郭發(fā)仔(成都)
按民間的說法,驚蟄一到,“春雷驚百蟲”,那雷聲應該如戰(zhàn)鼓,把硬了一冬的凍土敲碎,那些蟄伏得腰酸背痛的蟲蛇也是時候出來活動活動了。民間的很多說法都是經驗之談,老輩人一代代總結下來的,我想是沒錯的?!洞蟠鞫Y記·夏小正》中說:“正月啟蟄,言發(fā)蟄也。萬物出乎震,震為雷,故曰驚蟄。是蟄蟲驚而出走矣。”驚蟄又名“啟蟄”,是二十四節(jié)氣中的第三個節(jié)氣,戴氏所說的蟄蟲驚而出走,應是確信無疑的了。驚蟄之時恰逢九九艷陽天,春暖大地,雨水潤澤,萬物萌發(fā),所有蟄伏的生命都驚動了。其實,有無雷聲并不重要,驚蟄就是時令的雷聲。
前些時日還淫雨霏霏、凄風慘雨的,那些枯樹干草在雨里蟄伏,默不作聲,仿佛忍受一種傷到深處的痛。過了驚蟄,天空疏朗起來,太陽心情好得像醉了一場酒,連續(xù)幾天都出來溜達,連光芒都有些發(fā)燙。陽光是金黃色的,很亮,很尖,從高空瀉下來,穿過疏疏朗朗的樹梢,落在馬路上,灑在草地上,鋪在水面上,一股不易覺察的熱氣騰起,嘶嘶有聲。衣服感覺穿多了,后背的毛孔里滲出熱氣,滋滋地燃燒。半空里,一只白鷺斜飛而過,翅膀里夾著風,風里卷著泥
土的清香。誰也不知道它從哪里來,要到哪里去。但從風聲里,可以感受到白鷺的亢奮,它一定是得到了大地的訊息,急著去告訴它的每一個家族成員,或者同伴。不止白鷺,鏡湖里的小鸊鵜不知何時也出現(xiàn)了。三五只,五六只,比去年多了些,個頭也大了許多。它們像小鴨,又像小鳥,在水里撲騰追逐,把平靜了一冬的鏡湖都吵醒了。是的,白鷺也好,鸊鵜也罷,它們都得到了一種普天同慶的訊息,聽見了一種百舸爭流、千帆競發(fā)的號令:春天爆裂的聲音。
李花、桃花早開了。不過,嬌嫩欲滴的青春是在雨水里度過的,除了掩面而泣,發(fā)不出更多的聲音。此刻,花瓣稀稀落落,在太陽下沒了光澤,紅的薄了,粉的白了,白的淡了。枝葉是尖尖的新綠,莖脈里飽滿的汁液也是綠的,在微溫的陽光下煨著,似乎可以聽見輕微的沸騰聲。“陌上楊柳方競春,塘中鯽鰣早成蔭。”水還有渾濁,鯽魚是看不見的,但陌上競春的楊柳有些招搖,原本枯瘦的形容有了綿軟的鵝黃,千萬條絲絳垂下,在風里搖擺,婀娜雋秀如浴后梳妝的新婦。
墻角處,一只蜈蚣從縫隙里爬出來,長長的觸須左右探視,有些遲鈍。它好像沒完全清醒過來,縱有千足,也走不快。也許它聽見了雷聲,也許它聽錯了,是泥土里的蚯蚓一直在掘著土,是草叢里的蟋蟀哼哼唧唧叫了幾夜,是地鱉蟲的屁放得太響了,臭得難受。蜈蚣出來的時候,好像所有的聲音都瞬間消失了,但總在耳邊縈繞。其實,蜈蚣還聽見了自己身體的聲音,一節(jié)一節(jié)地在拉伸,在拼接。在這個時節(jié),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勃發(fā),讓所有的一切都發(fā)出生命的呼聲。
“九盡桃花開,春耕不能歇。”桃花在九九時已經耗得沒耐心了,開得毫無生氣。土地卻一條條蓬松,蔞蒿滿地蘆芽短,薺菜、苦丁菜、馬齒莧長出來了,根莖在土壤里到處鉆。在南方的鄉(xiāng)下,此刻的空氣中充盈著田野里的芳香,有農人扛著鋤頭下地,刨削田埂,整理棄土,收拾荒蕪,雪亮的鋤頭發(fā)出一道光,毫無規(guī)律的鈍響總跟不上有節(jié)奏的動作。水田里,耕田機在穿梭,啪啪地躁響,把本就有些膨脹的空氣震成了碎片,落在粉蝶飛舞的油菜地里,落在水草蔥嫩的小路上,落在村婦挽起袖子露出的白胖手臂和胳膊上,嗡嗡的、唰唰的、啪啪的,撞擊在樓層的新墻上,發(fā)出一種無法辨識的聲響。沉悶了一冬,整個村子都醒了,也在響。不過,在城里是沒有春耕圖的,只有菜市場的老頭老太太,提溜了一些新鮮的蔬菜,還有一些野菜,用滿是泥腥味的粗糙雙手遞過來的時候,你就看見了鄉(xiāng)野里的春天,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時不我待。
天氣很不錯,總有人嚷嚷要在周末去看花。想去,但總覺得精氣神少了些,犯困,夜里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。人與百蟲無異,蟄伏一冬,抗拒了酷寒與低溫,體內的元氣消耗無多,春發(fā)季節(jié),體內虛空表征為口干舌燥。中醫(yī)講究藥食同源,這也是民間經驗。一盤春筍、菠菜,一碗雞蛋炒毛蔥、水煮芋頭,粗糲的食物可以喚醒倦怠的脾胃。加上適當運動,以健壯的體魄搭起抵御季節(jié)侵襲的防線。
驚蟄吃梨,“梨”“離”同音,吃了便遠離病患。鄉(xiāng)下老人是這么說的。其實,寓意總是好的,梨子性寒味甘,可以養(yǎng)肺止咳、滋陰清熱,對于祛除春的燥火大有助益。人是萬物之靈,對付驚蟄,辦法總比問題多。
咕咕——咕,沉悶的聲音從高大的樟樹上傳來。不是雷聲,而是沉睡了一冬的斑鳩,被春天的氣息喚醒了。
驚蟄過后,一切生命都發(fā)出了新生之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