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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爽劇大潮里反爽?。菏≌咭部梢怨獠收杖?/div>
发稿时间:2022-11-04 10:27   来源: 北京青年報

  最近看《搖滾狂花》,很少看到這樣全面展現(xiàn)一個失敗主人公的連續(xù)劇,失敗得坦然、純粹,失敗得自以為是,這大概是大陸近幾年少見的形象塑造。一邊看,一邊不斷想起前幾年的美國連續(xù)劇《奧麗芙·基特里奇》里的女主人公,科恩嫂的作品。里面的女主人公一樣充滿了失意和自我,也會做出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糗事,比如蓄意破壞討厭的兒媳婦的家具,比如在兒子家居住拒絕做一點逢迎討好,一步步走向生命的黯淡的所在。最難忘的一幕,是孤獨的她在床上哭泣,老年的獨自狀態(tài)不免凄涼,但你不用擔心她,她的自我是異常完整的,有種凜冽感。

  至少不會比很多隨大流生活的庸俗老太太糟糕。

  姚晨扮演的彭萊并沒有活在別人的目光里,所以活得也是自我。最后一集,躺在床上動了腦瘤手術(shù)的她暢想自己的成功場面:穿著豹紋上衣去開女兒的班級會,被一群小學生簇擁著叫巨星;坐在加長版的豪華轎車里,一邊和兩個亦友亦敵的閨蜜喝著香檳,一邊賣弄看著燈紅酒綠的窗外。但這種場景帶有明顯的諷刺,不斷進出的外人對話也顯示,彭萊明白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,搖滾生活追求的絕對不是這種表面的浮光掠影的成功,而是內(nèi)心真實地活,勇敢坦率地活,就像第十集里她的臺詞:勇敢活著的人最搖滾,也最歡樂,我的歡樂就是悲傷。

  這句話,也就是全劇的靈魂了。

  

 

  這個夢的設(shè)定其實也很有意思,楊紫瓊主演的《瞬息全宇宙》上映以來,讓“平行世界”的概念更加深入人心。我最近聽到的最有意思的迷幻故事是,有位波士頓的中醫(yī),號稱可以把另一個時空的健康的你叫來,幫助這個時空中身體不健康的你。簡直是天方夜譚,當然也說明這個觀念之流行。彭萊所做的夢其實也可看作是這樣一種觀念的反映,設(shè)想一個成功的搖滾女明星的生活,結(jié)果當它真的展現(xiàn)出來,居然荒腔走板毫無意趣,還不如現(xiàn)實中的彭萊有趣。雖然生活堅硬,但她就是有在硬地板上打滾的勁頭,蓬亂著頭發(fā),撒謊、耍無賴、打人,都只為一場成功的演出——近乎瘋狂地追求著一場完美演出,完全就是為了只有在演出中,她才是完整的、充實的、滿足的,是綻放真正光彩的。

  但現(xiàn)實世界真殘酷,從頭到尾,彭萊沒有一場完美的演出,不是被人戲弄唱啞了嗓子,就是縱酒放浪幾乎無法站立。最后一場好不容易迎接風光無限的“重生”,克服了千辛萬苦,腦瘤發(fā)作,一下子墜進了無邊的黑洞,搖滾歌手喪失了聽力,甚至比大廚喪失味覺還可怕——這也是這部劇最扎實的地方。按照現(xiàn)在的編劇流行方式,完全不該是這樣的設(shè)定,彭萊早成功了不知道多少次,母女合作演出掙大錢的橋段也一定會出現(xiàn),可是這次完全沒有,她就是一次接一次地失敗。

  這種失敗到底的人生,其實是更真實的,讓我們普通人有切膚之感。

  兩種人生交錯出現(xiàn)的模式,讓我想到了一部好萊塢的經(jīng)典電影《生活多美好》,詹姆斯·斯圖爾特主演,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希區(qū)柯克的愛將,演出了《迷魂記》《后窗》等,角色都是優(yōu)雅迷人的紳士,他在觀眾中也被定型為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。沒有想到在《生活多美好》里面,他塑造了一個如此悲慘的角色:小鎮(zhèn)青年喬治,一輩子的理想是去各地旅行,甚至已經(jīng)定制好了旅行箱,可是因為生性善良,要幫助一切人,所以接替了父親,在鎮(zhèn)上勉強維持著一家信貸公司,專門幫窮人建房。一輩子幫助了各種人,但是自己公司卻被壓榨得越來越不堪,尤其是一次老員工丟失了巨款,他的公司要破產(chǎn)。

  喬治走投無路,只能自盡,上帝派遣了天使下來,給他看如果他不幫助大家,那么另一個他會經(jīng)歷什么樣的生活——母親會走投無路,早就把家變成寒酸的寄宿公寓;本來已經(jīng)嫁給他、生了四個孩子、過著幸福而清貧生活的妻子,在那個世界里是一個老處女,一生在圖書館打雜;小時候掉進冰窟里的弟弟早就埋葬在墓地,而不是像現(xiàn)實中一樣不僅被他拯救了生命,還當了二戰(zhàn)中的英雄;至于那些小鎮(zhèn)上的窮人,則普遍住在廉價公寓里,沒有幸運可以擁有一套自己的小樓——沒有他存在的世界非常之冷酷無情,一下子讓喬治醒悟,放棄了自殺,回到了妻子身邊。結(jié)果他的善良得到報答,小鎮(zhèn)人民送來了金錢,一個標準的好萊塢的喜劇結(jié)尾。

  喜劇結(jié)尾讓人放松,但是我突然腦筋一轉(zhuǎn),這個天使展現(xiàn)的夢境,不就是喬治的另外一個平行人生?他是個比較冷淡的中年人,沒有幫助過那么多人,結(jié)果小鎮(zhèn)冰冷,寒意十足,人與人之間只有敵意。唯一的酒吧酒保,冷酷地趕走欠幾美分的人;窮人活該住在貧民窟,常年為房子的破敗擔憂;失婚的中年婦女在鎮(zhèn)上就是失敗者……是不是很熟悉?這才是我們的真實日常,我們習慣的日常啊。

  從這個角度來說,《生活多美好》完全是好萊塢造夢,上世紀40年代的經(jīng)典好萊塢時期本來也是造夢年代,人們在現(xiàn)實世界里飽受戰(zhàn)亂之苦,走進電影院,沉迷兩個小時,看看銀幕上的美夢也并不奇怪,但今天,誰也不會相信這種夢了。

  《搖滾狂花》顯然不準備造夢,一直在全面展現(xiàn)人到中年的幾個搖滾女性的真實生活,只在結(jié)尾帶點輕微的嘲諷感,給了彭萊一個夢。彭萊在美國的護理院打雜,回國與女兒矛盾不斷,中年噩夢中會出現(xiàn)的問題幾乎全部出現(xiàn):女兒驅(qū)趕她,并不愿意她回來;早年拋棄她的母親患上老年癡呆癥,只能接回家;唯一的財產(chǎn)是房子,可是女兒并不想賣;老天覺得壓迫她還不夠,奉送了腦癌。當然也有一些“小甜品”,被英俊的粉絲迷戀,也被帥氣的搖滾青年追求,但這甜品無疑是編劇臆想出來的,現(xiàn)實中這樣的中年婦女基本上“無處話凄涼”。

  主角遭遇的人生如此不堪,樂團其他成員呢?也一樣。趙子琪扮演的陳月,“曾經(jīng)的超女”淪落為去縣城賣唱;而鼓手則生意失敗,不得不開著前夫的車跑滴滴,在前夫的餐館里當前臺。慘淡的人生卻用喜劇來表現(xiàn),整個劇集活潑、興奮,大家都和打雞血一樣鬧個不停。尤其是姚晨扮演的彭萊,幾乎是最近幾年的劇集里從沒出現(xiàn)過的“毒舌女王”。一個生活慘淡卻放肆無端的“女王”,讓人越看越欣賞,不得不說,這是編劇和演員的共同成功。

  最近幾年的國劇已經(jīng)徹底淪為“爽劇”的天下,各種反轉(zhuǎn)各種意淫,充斥著使勁撓觀眾癢癢的橋段?!稉u滾狂花》反其道而行之,反而讓人物完整起來。它讓我們觀察到一個世俗角度異常失敗的中年女性,依然可以活得自如、自由,這大概就是這部劇最大的貢獻。

  順便說一句,劇中的彭萊雖然人生失敗,但造型顯然花了大工夫,漂亮的煙熏妝從頭到尾,讓姚晨搖曳生姿。劇集里的彭萊從90年代到現(xiàn)在,多種造型參考了世界搖滾史上的各種經(jīng)典女性,從瓊尼·米切爾到帕蒂·史密斯,包括國內(nèi)的蔚華、羅琦,用帥來形容太膚淺了,應該是真正的光彩照人,這是一種自由生活所帶來的光彩,在我們的銀幕上一向缺失的光彩。(王愷)

      編輯:郭成  校對:李志   審核:劉益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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