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潘鳴(德陽)
離春節(jié)日子漸近了。那天起個大早去城南菜市,趕著時令買豬肉做年貨。
緊裹連帽防寒服,戴著厚手套,蹬一輛小黃車,頂著寒風(fēng)往相距一條街的菜市騎行。夜色尚未褪盡,路燈依然亮著,乳色霧靄把街巷籠罩得虛幻而空蒙。自動清掃車從身旁緩緩駛過,默默作業(yè),沒有像白天那樣一路鳴奏音樂。
市場大門口人影還稀落,兩位戴著紅袖章的社區(qū)志愿者大嬸已經(jīng)上崗。她們釘子一樣鉚在那兒,攔住每一位要進菜市的人,一絲不茍要求測體溫,掃健康碼,戴口罩。小凳上擱一只電喇叭,反復(fù)播放政府的新冠防疫公告。
交易區(qū)是通透的大棚房,沒有空調(diào)暖氣,凜冽的感覺不亞于街路上。先徑去豬肉攤檔,冒著熱氣的鮮肉切割成規(guī)整的條狀一溜兒鉤掛著。肉源頗豐富,只是價格較前些天上浮了-些。時辰尚早,生意還冷清,攤主們一個個縮著脖子袖著手,似乎被晨霜打得有點蔫萎。眼睛卻不放過每一位從攤前走過的顧客,嘴巴殷勤招呼:來點啥?夾縫、槽頭、坐墩、飽肋、心舌、肝腰,盡管選……
挑買一堆上好的肉料,囑咐攤主按正宗川味拌料加工臘肉香腸。趁著空檔去蔬菜攤區(qū)采買時蔬。幾十墩光潔的瓷磚貨臺密匝排列著,各攤檔新鮮蔬菜此時剛剛碼放停當(dāng),紅白蘿卜、青菜、蒜苗、萵筍、蓮白、香菇、折耳根、豌豆尖、紫菜薹……林林總總,色彩斑斕,每束每朵都作了精心梳理拾掇,沒一點泥污殘葉。可以想見,菜販們已經(jīng)在各自攤位上忙碌準備了頗有些時間。而更早的時辰——大約凌晨四五點鐘,他們還得騎著三輪車去玉泉蔬菜批發(fā)市場盤購當(dāng)日鮮貨。他們的生物鐘早已被打亂:黑夜深濃、萬家杳寂時兀自精神抖擻地奔忙勞頓;待到午后菜場散市,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家,納頭沉沉扎入白日夢境。
輕車熟路尋到市場中央羅小妹的攤位前。平常進菜市大都光顧她,不僅是因為菜的品相好,人面也生得養(yǎng)眼,手腳又麻利,生意做得格外細膩溫馨,顧客買菜過秤報價,收款總要為你削掉一截零頭,末了再往提袋里添送幾根小蔥。“羅小妹”是通過微信付款讀識的,卻從未稱呼過。菜市上都是雞毛蒜皮的生意,不興那么鄭重地呼名道姓。此刻的羅小妹剛收拾好菜攤,卻還沒來得及收拾自己,長頭發(fā)任由一條絹帕束在腦后,額前劉海有幾絲零亂。臉頰上對稱暈著兩團紫紅,那可不是撲的脂粉,是隆冬里經(jīng)霜沐寒鬧成的凍瘡。凍瘡還蔓延到她雙手上,有幾枚手指頭格外浮胖,烏亮烏亮的。再掃眼一看,其他攤檔的女人們也大都一樣,-張張臉龐因凍瘡而變成了一色“高原紅”。奇怪的是那些男菜販們雖然一個個也凍得鼻頭通紅,卻沒見有誰長出凍瘡疤,想來也許是人粗皮糙的緣故。凍瘡的滋味幼時曾領(lǐng)教過,不撓奇癢,一撓驚痛,說不出的難受。
正下手挑菜,攤邊木椅上一堆絨毯突然蠕動,嚇我一跳。一個小男孩探出腦袋,揉著惺忪睡眼,打了一個大呵欠。“是你的娃娃?咋睡這里?。亢苋菀赘忻暗?。”羅小妹點點頭:“沒法,生意擴大了,最近又盤下一個新攤子,忙不過,老公老父親也來幫忙,家中沒人照顧,在批發(fā)市場進了貨就只有帶孩子一起過來。”順著她手指方向往旁邊看,果然新鋪開一個同等規(guī)模的菜攤。一老一年輕兩個男人在攤位上忙活,因為是新手,碼攤比別人明顯慢一籌。記得曾聽羅小妹閑聊過,經(jīng)營一個菜攤,做得好一年能凈賺七八萬元。如今全家出動擴大領(lǐng)地,顯然是為了“做得更好”。這份興業(yè)旺家的目標夠不上宏偉,卻是尋常人家活色生香的新愿景,實實在在、指日可期。一家人為此也是需要持之以恒、點點滴滴的艱辛付出,不敢懈怠的。
孩子慵懶地在“被窩”里賴了兩分鐘,終于翻身下地。羅小妹拿保暖瓶淋了濕巾給他擦臉,又兌溫水漱口。年輕的父親就走過來,手中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豆?jié){,一根酥黃油條:“幺兒,快點趁熱吃了,爸爸騎摩托送你去上學(xué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