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唐瑤(綿陽)
盛夏的驕陽照射在窗臺上,樹木斑駁的影子折射在角落里。教室里,風扇緩緩的轉(zhuǎn)動著,專屬于夏季的躁熱在微風中慢慢消散。
“孩子啊,你在想什么呢?”面對這句溫柔的詢問,她捏著不及格的卷子,低著頭,用沉默回答著面前這位兩鬢已有白發(fā)的中年老師。窗外此起彼伏的追趕,嬉笑聲,更突顯了她長長的沉默。
“孩子,你愿意和我談談嗎?”回應他的,是更長的沉默。
“孩子,如果你不想說,也沒關(guān)系的。但是啊,生活中難免遇到很多煩心的事情,你要學會傾訴,在傾訴中宣泄自己的情緒,梳理自己的想法,尋找解決的方法。你還可以和同學朋友交流,一定要說出來。學習成績下降沒關(guān)系的,落下的功課不要著急,我們再補回來就行了。從今天開始,中午你吃完飯就來辦公室,我給你單獨補習,好嗎?”
她還是沒有回答,倔強地扭著頭,手掌上的汗幾乎要將卷子融化了。
一天、兩天、三天、四天、五天……已經(jīng)數(shù)不清是多少天了,她跟隨著中年老師在蒸籠一樣的辦公室里,不斷地學習著,慢慢地開始回應中年老師的關(guān)懷了。
再出月考成績的那天,天氣悶熱,稠乎乎的空氣都好像凝住了。中午時分,她再次站在了那狹窄的辦公室里。中年老師帶著笑容,遞給了她一張試卷。她在身上擦了擦粘汗的手,接了過來。她張了張嘴,半晌后,嚎啕大哭起來。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,是哭難以言說的家庭爭吵,或許是在感激中年老師日復一日地耐心教導,也或許是看到了努力學習的回報……
后來,她長大了,也站上了那三尺講臺。她班上學生大多是留守兒童,他們不善于表達,敏感而又怯弱。而他們的爺爺婆婆也無法和她進行深度地溝通交流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教學是繁雜而又困難的。面對于孩子們上課走神,反復講述的知識點也無法掌握,作業(yè)拖沓不完成,她感到無助,于是找學生談話。但她不知道為什么,學生什么都不愿意說。她開始懷疑自己,懷疑自己對知識點的理解不夠深刻,懷疑自己的教學方法有問題,懷疑自己的課堂語言不夠貼近學生的認知理解……
突然,她想到了史鐵生在《我與地壇》中寫的:“果然,在那明媚的陽光中傳來了那一聲槍響。那槍聲沉悶之極。”
在一個深夜,她給中年老師打了電話。中年老師已年過半百,快退休了。他沒有責怪女孩深夜來電的魯莽,他像多年前一樣,親切而溫婉地詢問了女孩:“孩子啊,你在想什么呢?”
女孩訴說了自己在工作上的迷茫,教學上遇到的困難和挑戰(zhàn)。中年老師還是像多年前一樣耐心地寬慰了她,也給她提出了很多意見。她好像開始懂了,又堅定了信念,滿懷激情地投入到教學中。
她沉下心來和學生溝通,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關(guān)心學生生活;用知識架構(gòu)去梳理各單元的知識點,不斷學習優(yōu)秀教師的課堂語言,用教具去吸引學生的注意力……
而后的一個夏日,在她中午給學生單獨輔導的時候,她收到了中年老師發(fā)來的信息。
“孩子,十多年前,你沒主動給我說的想法,十多年后我聽到了。我很開心。孩子啊,急于求成在教育上是行不通的。不管是教育還是教學,你都要有足夠的耐心。教和學都不是一蹴而就的,終究有一天,學生會信任你,也會愛上學習。加油,堅持去做吧,他們終究會開花,就像你一樣。”
人總是在跌跌撞撞中長大的,當年的她沒讀懂史鐵生所說的“穿越時空的子彈”,也不懂中年老師欲言又止的嘆息。
現(xiàn)在她的學生也不懂。
但當26歲的她被13歲的自己隔著時空“開槍”,精準命中的那一刻起,她教育的就不只是她的學生,也是那時候的自己。她的思緒也隨風起舞,回到了那年的夏天。